2015年4月12日

324中央研究院・演講稿 : 關於「日本思想史的成立」 第四節


 東亞的儒學世界

  我是在1990年前後數度訪問台灣與中國儒學(哲學)學者進行交流。我曾思考日本近世儒學的開展該如何放在東亞的儒學世界中來觀察,但是這個時期並不存在所謂〈東亞儒學〉的概念可用來涵蓋東亞各地多元展開的儒學。東亞世界有〈中國儒學〉卻不存在〈東亞儒學〉,這個認知不僅存在於臺灣和中國,日本的中國學者・儒學學者也共有之。當時我來到這裡,看到了臺灣的中國哲學學者和日本舊帝大的中國哲學學者間的強力聯繫。亟欲脫離一國思想史框架而來到臺灣的我,卻感覺到被舊帝國的中哲學問世界所包圍。我想,必需要探究中國儒學・哲學中〈帝國〉仍持續存在的狀況──〈帝國〉是將民族、國家的多樣性置於〈中心與邊緣〉的關係中差異化、秩序化的支配體系。
  我參加了在臺灣舉辦的許多場學術研討會,一邊倡議〈東亞作為方法〉,一邊主張不要從〈帝國〉角度,而要從東亞多樣性具有其自身〔不可化約之〕意義的角度,多元地重構〈東亞世界〉(請參考子安宣邦《東亞儒學:批判與方法》臺大出版中心,2004)。經過十多年,如今〈東亞儒學〉在臺灣、在中國不管是理念上或制度上都可說是卓然有成了,但這是否意味著在多樣性的意義底下出現了多元的東亞儒教世界?很遺憾,我看到的這個東亞世界是從一元的〈帝國〉儒學中心到邊緣的關係記述而成的差異化下的東亞儒學體系。日本儒學、朝鮮儒學、琉球儒學等等,如今被重新收編到〈帝國〉的中國儒學裡去。

  回想起來,當我為求日本儒學思想的積極意義而主張重構東亞的多元世界時,正好遇上大國中國逐步強化它中華主義式〈帝國〉存在的時期,因此,我所提出將東亞重新建構為多元儒教世界的主張,可能會有人詬病說它促成了〈帝國〉的重新收編,但我必需強調,我所主張的多元的東亞世界和〈帝國〉式的一元東亞世界有著決定性的差異。這正是我當下此刻必需要澄清的事情,因為就在這個當下,中國正加強它〈帝國〉的存在、否認香港的政治多樣性;也就在這個當下,臺灣這個自立的多樣體明確了自我的主張。如今我要清楚地說,地域性的多樣體擁有做為多樣體的積極意義,並經由其多樣體之姿使東亞,乃至世界更加豐富的道路,絕對不是一條形塑〈帝國〉式東亞世界的道路。
  關於日本,現今的安倍政權採取對抗〈帝國〉的路線,一面藉著加強本國軍事化以強固與美國的軍事同盟,另一面則強化日本的國族認同。這是獨善其身的單邊主義之路,和我所說的多元東亞世界之路截然相反,只會讓日本的思想和語言朝貧瘠的方向演變,決不是讓日本思想更加豐富之路。

  我想我已經以「日本思想史的成立」這個形式回答了對我的提問。

  最後,我想引用在關東大地震(1923年)之後遭日本陸軍虐殺的無政府主義社會主義者大杉榮(1885~1923)的一段話:
 
  人生決不是被寫定、已經成冊的一本書,而是每個人一個字一個字寫下去的一部白紙。人活下去這件事就是人生。⋯⋯勞動問題對勞動者而言就是人生問題。勞動者要在勞工運動這部大大的空白的書上,透過運動一字一字、一行一行、一張一張地寫下去。
大杉〈社會的理想論〉

  如果依照大杉的說法,我們這場可以稱之為亞洲民主的運動在〈東亞〉這本大大的空白書上印刻下的一字一字、一行一行,不就是「臺灣思想」、不就是「日本思想」嗎?

譯者: 黄毓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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